52.五十二、千载花未开（七）（1/2）

狭小的二楼空间容纳着广袤的星海般的剑光,让程初方想到了佛门的须弥纳于芥子。而剑光发动攻击后，那令行禁止的森严戒律和章法，又无端令她联想到自己刚刚填的那句诗。

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算尽不如君。

写的是谋圣张良！

张良，始终是秦汉时代一个不可磨灭的传奇,一个以男子之身缔造的,难以超越的传奇。他的汉初三杰中唯一一位善始善终之人，待朝堂稳定，他便翩然离去，生死成谜。

据传,他继承了赤松子的道。

如果这些剑光当真是张良所留，那么麻烦就大了。

他的剑道承袭自赤松子，威力强绝无匹,毋庸置疑，但也决不仅止于此。他有谋圣之名，以谋略见长，他的剑意，自然也是算尽天意,滴水不漏。以程初方这半吊子的剑术修为，能挡他几剑？

这一场浩浩荡荡万剑齐发下来,纵是契约有心保护，她也无力回天。

程初方凝聚神力,勉强在掌心幻化出一柄三尺青锋。然而,不等她出剑,那秋水般的长剑竟在一阵剧颤中自动碎裂湮灭，化成灵气点点，融入虚空，壮大了敌方，削弱了自身。

弄巧成拙。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程初方看着空空荡荡的掌心还未回神之际，身后忽的一痛，居然有几道剑光从她背后偷袭，其中一道刺穿了她的腹部，剩下的则是被契约激荡的神力挡开。

喷出一口鲜血，她捂着伤口单膝跪地，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间无计可施。

原来，与真正的绝世强者相比，她竟弱小如斯。

嫏嬛阁二楼的景象消弥于迅速扩散的夜幕，璀璨的星辉流转翻腾，围绕着她形成一座古朴玄奥的剑阵。

四面方均升腾起苍茫寂灭的气息，就像一柄尘封万载的剑，出鞘的刹那，扬起一股独属于涛涛岁月流逝的腐朽之气，却无损其锋芒。

诸位，可知何为绝望？

自从成为杂货铺店主，成为敲钟人以来，程初方一路走得顺风顺水，畅快无比，仿佛无论身处何种险境，都能以力破之，摧枯拉朽。

但人生不是游戏，她也不是挂比。

杂货铺店主的身份意味着超凡脱俗，而敲钟人身份却代表着坎坷崎岖。

她要面对的敌人是朽灭的大道。

可她连这座剑阵都无法力敌。

是的，程初方当然可以敲响大道之钟，利用神力强行将其唤醒，拼着元气大伤的结局强行逃脱。

可是现在的她，连大道之钟一成的力量都发挥不出，她甚至没有真真正正去感受过灵台里的古钟，没有去揣摩过它的意境，它的道。

程初方是敲钟人，但此时的她，没有资格冠以这个名称。

所谓绝望，并非身处绝境而束手无策。

而是有计可施，却不知如何去施。

程初方漠然的眼瞳宛若失去光泽的铜镜，倒映出杀意四起，沸反盈天的剑阵。

她隐约看到了不久后千疮百孔的自己。

而剑阵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

呼啸而至的剑光在一瞬间穿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骤然爆发的光华灼伤了她的眼。

黑白两色的长裙被染成了冷暗的红。

她濒临死亡。

程初方这份绝望的心情如实反馈给契约，反馈给随缘杂货铺。

诚如破而后立，她的心境被外力逼迫着蜕变、升华，同时引起了杂货铺的共鸣。

现实中不存在的良宵路199号古宅焕发出惊天动地的光芒，震荡了早已沉寂的天道。

苔痕剥落，青砖斑驳，古宅如同破茧的蝶，褪去包裹着自己的死皮，露出全新的、绝美的风景。

莲荷青青的水池承载的不再是碧波清涟，而是一剪人间风月。

程初方的双眸承载的也不再是四面方狭小的世界，而是九重天外的道法自然。

她们共同焕然一新。

这不是实力的突破，是心境的突破。

随缘杂货铺，本质上是一个绝望汇聚之地。每一个顾客都是带着绝望的心情而来，愿望满足后，也未见得一定快乐。

敲钟人更是如此，其本身便带着毁灭大道的使命，她所承担的，是芸芸众生的绝望。

程初方一路顺遂的境遇，其实与她的两重身份都不相符。

但是现在，她终于迎来了崭新的境界。

肉.体的创伤忽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漂浮在她身旁的契约像被火烧灼的铁块，融化成一团金红色剑胚。

周围的剑阵成了高温炙烤的火炉，程初方的血则是一遍遍淋下冷却的水。在无形火焰的煅烧之下，剑胚抽长拉伸，缓缓形成一把纤细的剑。

成型之后，剑身的金红色剥离成火光，剑本身则像一汪清泉，通透澄澈，不染尘埃。

程初方的血因它几欲流干。

不过，她的身体此刻只剩一具空壳，魂魄已悠悠飘荡到云端，如同红尘间不履尘世的看客，透过震荡的虚空和恢宏的剑阵，捕捉到那一面珠帘守住的过往。

杏衣青年伏在案前，笔尖勾挑着，正描摹什么。他的身前支起一座木架，上面放着一把剑。

剑长三尺一寸，通体银白，被日光照映出粼粼波光，像月下的清泉，盈盈脉脉，干净清澈。

青年画到一半，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白色带玄纹的衣角。他笑着停笔，仰头说了句话，眉眼弯弯，姿容俊丽，正似人间富贵花。

画面到此为止，仿佛滴落屋檐的玉珠，碎成满地流光。

程初方猝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嫏嬛阁二层地板上，四周烛火摇曳，一派清静之色，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臆想，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上下摸索了自己的身体一番，并没有发现伤口和血迹，抬头看看头顶，也没有琴弦，没有诗句，没有剑光。

堆积如山的册静静簇拥着案。

犹如黄粱一梦，如今大梦初醒。

茫然四顾，在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的程初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良久，才想起来呼唤契约。

或许契约可解她的困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唤出来并非那本已经看熟了的籍，而是一柄如同秋水泓露，染了杏花微雨似的三尺长剑。

准确的说，这把剑长三尺一寸，与方才梦中青年所画的那柄一模一样。

思及至此，程初方如梦初醒，先是环顾周围一圈，而后急急起身冲到不远处的案前，俯身看向案上展开的竹简。

那青黄色的竹片上，有细腻的笔触勾勒着三尺青锋。

不用对照，程初方也知道那与自己手中这把一样。

她茫然无措。

那个杏衣青年是太子长琴吗？

为什么他画的剑会在自己手里？

第三次神战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数疑惑堵在心里，让程初方困扰得恨不得挠头。所幸，在她真的动手把自己挠秃之前，长剑剑刃上分离出一缕乌光，化成她再熟悉不过的契约。

她露出了喜色，随手将长剑置于案上，捧着契约问：“刚才究竟怎么回事？这把剑又是从何而来？”

契约闪了闪，浮起一段金色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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