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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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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恒在门外静候到屋内的谢桢与叶云景彻底停止谈话,又过一刻钟左右,他才面色如常的叩响屋门,接他的先生回屋。

之后的小半日,季恒始终维持的很好,他还是那副紧张于养父到来的无措模样,惹得谢桢哭笑不得的搂着他揉搓了半晌才让他放松下来。

季恒夜里照常拥着谢桢睡下,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他将迷迷糊糊的谢桢按在床里撒娇似的扑上去亲昵一番,然后趁着谢桢神志不清的功夫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白龙口。

季恒去得很急,他骑着白马孤身离营,直奔白龙口附近的驿站,他知道杨书涵总是会将所有事情预留出足够富余的时间,既然信上说两天后登门拜会,那就代表着杨书涵此时此刻肯定已经到了白龙口。

他要避开谢桢的眼线,就要用最笨的方法,他没有利用恶人谷的探子去查杨书涵到底落脚在什么地方,而是自己一家一家的找过去,他纵马疯跑半日,最终在去成都的官道上找到了许久不见的养父。

杨书涵还是老样子,衣着一丝不苟,面色沉静如水,季恒气喘吁吁的站在房间正中的空地上,上了年岁的中年人捧着一盏清茶一言不发,只是用目光反复打量着他长开的身形。

季恒和季铭像又不像,他们是一对在样貌和身材上重合度很高的父子,但季恒要比当年的季铭活泼很多,那是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带着天真、真挚、活泼和人世间一切的美好。

有那么一瞬间,杨书涵还当季恒还是当年那个在天策府学医的少年,因为他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杀伐血气,杨书涵捧茶的手指微微一顿,这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想象中的季恒已经变成了一个善恶不分的粗鄙杀胚。

季恒紧抿着嘴唇,已经突兀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片刻,他本是揣着满腹的话语来同养父争辩,可他还是留存着当年的老毛病,杨书涵饱读诗书,他从来都没办法在嘴皮子上讨得半点好处。

季恒绷着脊背双手紧握成拳,他蓦地冲着杨书涵双膝一弯结结实实的跪去了地上,紧接着就磕了一个掷地有声的响头。

他放弃了所有言语上的辩解,他的嘴太笨了,说不出谢桢予他的万分之一的好,也讲不清自己那份宁可死也不会放手的决心。

季恒采用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他就跪在杨书涵面前,一下接着一下的磕着头,他愧对养父的养育之恩,愧对他的希冀与栽培,但他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他天生就做不成父亲那样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他的心太小了,家国天下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的他的谢桢。

细瓷的茶盏在杨书涵掌中呈现出道道细纹,文人抚琴执剑的手也能有千钧力道,他由惊到怒,素来温文尔雅的面上罕见的多了几道狰狞的皱纹。

他看着季恒长大,最是清楚季恒不愿意下跪的这个毛病,季恒天生的骨头极硬,逢年过节都不愿意下跪给他们叩首行礼,季恒这辈子唯一一次心甘情愿的下跪磕头是在凌烟阁前。

“你就为了那么个江湖人——好啊,好啊,季恒,你当真是长本事了,你给我来这套,你——”

杨书涵难以形容心中涌动的那股愤怒到底是源于心疼还是悲凉,他对季恒很好,凡是杨清韶有的东西季恒都一定会有,他甚至会在女儿和季恒之间偏袒季恒几分,他并不是不接受离经叛道的爱情,他只是听见了太多关于谢桢的非议,他无法容忍一个不干不净的败类染指他的养子。

“先生现在很不好,我不会让您见他,一切错都在我,所有的事情我来担,我请您回去,不要再打扰他。”

季恒额头已经有明显的青紫了,他撑着木质的地面仰颈抬头,眼睛被地板缝隙里藏着的灰尘刺激得发红,他知道江湖上有关谢桢的言论传得有多难听,叶云景与他不是不管,而是压根就没法管。

谢桢早年同叶云景对浩气盟和薛掣赶尽杀绝的做法使得他们身上的污名早就洗不掉了,这就是人性中最低劣的一面,占据着多数人的名门正派从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无法接受一个与臆想不一样的现实,所以楚婉婉和叶瑜还有那个疯道士,永远都是与天一余孽同流合污的过街老鼠。

谢桢原本安分的退隐幕后不再生事,可这几年谢桢为了将他扶持上位不惜跑去人前挡下所有的猜疑和嫉恨,白龙口一战之后,即使是恶人谷中也有不少关于谢桢的风言风语,不外乎是说他当真是手段百出,不仅能对老相好睚眦必报,还能顶着叶云景这座靠山将新情人扶到那么高的位置上。

“先生是我的命,我不管您听见过什么传闻,那些统统都是假的,先生从没有害过我。”

“没有害过你?!好啊,那我问你,你当年那个年纪,你当年那个年纪他要是不害你,他会那么恬不知耻的——”

“一厢情愿的是我!从扬州到现在!一厢情愿的是我——!!是我喜欢的先生,和先生无关!先生从来没有,先生他从来都没有——”

季恒颈间绷起了明显的青筋,他满目赤红的梗着脖子打断了养父尖锐之极的质问,这是他最无法容忍的一点,任何人,包括谢桢在内的任何人都极度在意他的年龄。

谢桢从没有误导过他,更没有主动引诱他误入歧途,是他对谢桢一见钟情,也是他自愿去追逐谢桢的脚步,他与谢桢初见的那一年,他就已经成熟到可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他很清楚在扬州城相遇的那个瞬间他对谢桢心动了,更清楚谢桢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念想。

谢桢没有恬不知耻,他在别处听过更肮脏的污言秽语,他始终都不明白这一点为什么会沦为别人的谈资,他只是运气太差与谢桢错开了几年的光阴,但这压根就不是什么能跟廉耻扯得上关系的事情。

从他们在一起那一刻,谢桢就将所有的主动权都交予他手,谢桢不曾诱拐他做那些情色旖旎的事情,他们之间零星的那几次情事,全是因为他自己心潮澎湃难以把持。

谢桢一直护着他,他想学打仗想做将领,谢桢便帮他铺路,他想立军功,谢桢就将他调到最炽手可热的战局中收握军权,就连他满腔热血要去救谢桢离开险境的时候都是谢桢在护着他,他本事不够,救人的反倒成了被救的,从激流到山间,每一步路都是谢桢在用命保他周全。

他不懂如果这些连都会称之为歪门邪路不知廉耻,那这世间还有什么行径能配得上情深义重这四个字。

季恒没有奢求过杨书涵能接受他与谢桢的感情,他也不需要养父来点这个头,他认定谢桢这件事情一辈子都不会变,他不在乎是否会得到祝福和肯定,他在乎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在他面前诋毁谢桢半句,

季恒头一次在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养父面前显露出这样凝重的杀气,他将指骨捏得噼啪作响,清俊干净的面容上尽是可怖的狰狞,他睚眦目裂的蹬着将自己抚养成人的中年男人,换做旁人说出这种话,他恐怕早就取了对方的性命。

季恒已经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直至这一瞬,杨书涵才相信了季恒那些战功赫赫的传闻,他怔怔的端坐在桌边,举手投足之间除去不可控制的颤抖之外,仍是一副毫无瑕疵的模样。

他的养子不再是在演武场上玩闹的幼犬了,季恒其实早已变成了一匹凶悍无比的巨狼,而此时此刻,季恒正为了那个鬼魅狠戾的万花弟子冲着他露出森白无比的狼牙。

杨书涵在这一刻不得不面对现实,季恒变成了一个足够坚定的成年人,他身上那股执拗的狠劲和当年的季铭一模一样。

就在他满心苦涩的时候,季恒对着他最后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下去,血从青年磕破的额头蜿蜒而下,他抿着唇角直接泛白,眼睁睁的看着季恒对他行了规规矩矩的大礼,他知道这是季恒对他最后的作别。

“我会守着先生过一辈子,我选的路我自己走,我不需要您同意或者成全,先生是我的命,您不要去打扰他。”

季恒恭敬又平静的将威胁的言语说出口,他抹去额上的血痕,没有等杨书涵回应便起身离开,这是他们在近几年中最后一次见面了,他与杨书涵之间的父子情意就此分崩裂析,后来还是谢桢一手为他们修补的。

季恒在日落前回到了白龙口,谢桢已经做完活动正在房里休息,他早上是以糕点吃完的借口离开城池的,所以回程时自然是买了四五盒糕点。

他一口气冲进了院子里,身后跟着快要跑断腿的里飞沙,他兴冲冲的将糕点献宝似的举到谢桢面前让他挑着吃,至于额上那块显眼之极的伤痕,他睁着眼说瞎话的撒谎,硬说那是因为里飞沙走路不看路,害得他撞上了树。

谢桢没有揭穿他拙劣的谎言,甚至还配合的嗤笑出声,季恒半跪在软榻边上仰着脸颊方便谢桢替他擦拭上药,他抚在谢桢打着石膏的膝头,白日里的煞气完全消失不见,傻兮兮得笑得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谢桢眉眼温润如画,他捧着季恒的面颊一边给他涂药一边时不时的哄着他放松,他知道季恒去做了什么,他曾竭力想让季恒维持这段父子情意,可季恒就这么舍弃了。

他不能责备,但也不能喜悦,谢桢悄悄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会等到一段时间以后再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毕竟眼下季恒才是他的一切。

不过被迫背了黑锅的里飞沙就没有那么大度了,银灰色的白马冷不丁闯进了房里,硬是哒哒哒的跑过来一口咬住季恒的头发磨了一晚上的牙。

谢桢重握兵权之后叶云景和尹纵成了谷中最忙的两个人,想要重新入谷的谭征和一心记挂谢桢的齐湛倒是有回来帮忙的意思,不过他们显然不会再有回到昆仑的机会,最多只能再外围的据点帮忙跑腿打杂。

谢桢的伤养了大半年才算好利索,他腿骨复原的不错,腰胯的伤势也得到了最基本的控制,叶云景和季恒一致要求他留在主营坐镇,谢桢自己心里有数,所以也就老老实实的没再往前线去过。

季恒二十岁那天,谢桢亲自给他披挂一副英武刚毅的雪河套,银甲红翎白羽,自前襟搭下的红色布料半敞,谢桢托人在那块料子上给他纹了暗色银绣,待浴血之后就会显出狰狞的苍狼图腾。

季恒升到了恶人谷的副总兵,一切都是实打实的的军功,没有半分掺假,昔日稚嫩清秀的少年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将领,谢桢替他理顺额前特意蓄长的那一撮刘海,季恒俊秀得偏斯文,加了这么一处发型的变动便显得愈发朝气精神。

季恒在恶人谷的名望随着他的军功有所提升,不过大多数人的重点都放在了他那张过于好看的脸上,五官长开的青年人愈发俊朗动人,他比儒将洒脱干练,又比武人妥帖俊逸,一时间甚至都压过了叶云景的凤头。

谢桢送季恒出征,他退居二线休养生息,动刀动枪的事情全都交予旁人去做,他只需确保支援供给没有后顾之忧,顺带着等着他的季恒凯旋而归。

季恒接到调令的时候已经准备回程,他攻下了浩气最难啃的一处据点,正打算立刻回去找谢桢,可那一纸调令却是源于谢桢之手,上头清清楚楚的写着要他回程时顺便绕个远路去看一眼大理山城的动向。

此番远行少说也得两个月,季恒日夜兼程抢在一月过半的时候将事情办完,他匆匆忙忙的杀回了谢桢所在的城池,还是激流坞的那处院子,一切开始的地方。

沐着烛火的万花男人披了一件轻薄的深紫袍子,季恒满身披挂整齐,他猛地推开屋门带进一股让烛火打晃的凉风,仍在翻看军报的谢桢有些吃惊的抬眼看他,略显苍白的面色和眼底那两块浓重的青黑显然不是什么好的症状。闯

“季……季恒……你怎么——”

“我都查完了,一切正常,奏报也写完了,我给你放在这。”季恒径直走到桌案后面将谢桢抱起,他已经比谢桢强壮出许多了,仅用一只手就能毫不费力的将他抱起。

奏报扔在桌案上的声响绝不算是友好或者谦卑的那一种,谢桢下意识脊背紧绷,他以右手胡乱推搡片刻,即使试图柔声哄骗,他也无法对季恒做出半分像样的威胁。

缠满绷带的左臂从衣袖中露出,季恒面色如常,只是分外小心的替谢桢将长袖挽起,他将谢桢压在软榻上欺身伏上,额头相抵的瞬间,他那双墨色的黑亮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狠戾。

“先生?”

“……磕了一下,没有关系的,很快就好了。季恒,先起来好不好,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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